我想自己应当是《戏台》的( de)标准受众了：因为娱乐手( shǒu)段匮乏，我从小守在电视( shì)台反复观看、收听《曲苑杂( zá)坛》《快乐驿站》等节目里的( de)相声小品，一些经典段子( zi)至今倒背如流。其中就包( bāo)括陈佩斯的《主角与配角( jiǎo)》。

这是一个堪称“学院派”的( de)戏剧，它的内核在于身份( fèn)错位所引发的一系列的( de)冲突，是肌肉记忆在对自( zì)我认知造反。我期待着“包( bāo)子铺伙计”和“戏曲名角”可( kě)以复刻陈佩斯和朱时茂( mào)的演绎，但万没想到戏眼( yǎn)完全不在于此，“真假霸王( wáng)”非但没有同台，甚至直接( jiē)的交流都很少。身份的倒( dào)转更多是放在了玩心大( dà)起的“大帅”和“不明真相”的( de)伙计之间。

这样也可以。伙( huǒ)计如果在台上认出了自( zì)己的棒槌老乡居然端坐( zuò)台下，绝对能够遥望雎景( jǐng)臣《高祖返乡》里“只道刘三( sān)谁肯把你揪扯住，白甚么( me)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 gāo)祖”的唱段，对军阀的戏谑( xuè)解构远超把大帅形象塑( sù)造成一个撒泼打滚的神( shén)经病。但是这个冲突点居( jū)然也没有利用，伙计看见( jiàn)屁事不懂的棒槌变成端( duān)坐正中的大帅，是真一点( diǎn)反应也没有，让我再一次( cì)预期落空。

那么全片戏眼( yǎn)在哪里呢？居然是“戏比天( tiān)大”“祖宗之法不可变”。也就( jiù)是戏班子在面临着生命( mìng)威胁的情况下，宁死不改( gǎi)戏，并引以为光荣。

到这里( lǐ)我几乎觉得陈佩斯那张( zhāng)无比熟悉的脸庞竟有些( xiē)陌生了。他本该是春晚上( shàng)第一声“毫无意义的笑”啊( a)，他早期的所有作品，无论( lùn)形式还是内容，不都在挑( tiāo)逗着旧的规则吗，怎么到( dào)这里也成了近些年春晚( wǎn)的“上价值”了？——当然，没包饺( jiǎo)子，还是感谢的。

传统要坚( jiān)守还是变通，这自然是一( yī)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但放( fàng)置在民国的语境下，堪称( chēng)吃饱了撑的。我们可以回( huí)望一下真正经历过那个( gè)时代的侯宝林先生的相( xiāng)声——《八大改行》，讲的是咸丰( fēng)驾崩各位名角被迫从事( shì)卖菜等行业，技痒难耐用( yòng)，京剧唱腔叫卖黄瓜、西瓜( guā)；《关公战秦琼》，这个段子的( de)哏从来不在于要不要改( gǎi)戏，而是怎么让关羽和秦( qín)琼打起来，叫你打来你就( jiù)打，你若是不打——

这才是乱( luàn)世之中，艺人，或者说人的( de)真正生态。枪口之下，没有( yǒu)资格议价，没有资格摆谱( p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zhù)，我敢暴论一句，所有关于( yú)戏曲传统格式一点不能( néng)动的讨论，都是吃饱了撑( chēng)得的当下才出现的。

所以( yǐ)在浪费了如此多的戏剧( jù)冲突点后，整个戏被归置( zhì)得杂乱又无聊，各种角色( sè)也其中不知所谓、闷头乱( luàn)窜，从一个喜剧底子彻底( dǐ)成为闹剧。举一个例子，金( jīn)啸天这个角色到底是干( gàn)嘛的？他到底是深情还是( shì)滥情？他到底是一个为了( le)自己吸毒置他人死活于( yú)不顾的王八蛋，还是一个( gè)带领戏班坚守艺术追求( qiú)甘愿赴死的大英雄？诚然( rán)，人性是复杂的，他可以都( dōu)是，但不能一会是一会不( bù)是，他并没有一个内在的( de)核心去驱动，而是去一个( gè)皮影或者傀儡一般，被指( zhǐ)挥着吸烟、睡粉、唱戏。

说起( qǐ)来，专业演员临上场出乱( luàn)子，或者跑龙套的临时顶( dǐng)岗扰乱舞台，侯宝林也讲( jiǎng)过，比如《空城计》。这种轻盈( yíng)和戏谑，本是《吃面条》等作( zuò)品完美复现过的，现在也( yě)都没了。

至于女性角色的( de)塑造，槽多无口。好处来看( kàn)，大可腆着脸说，“六姨太”是( shì)一个敢于摆脱封建婚姻( yīn)追求自由恋爱的“新女性( xìng)”。但当真如此吗？创作者显( xiǎn)然是把“女人叫春”“睡错名( míng)角”当成了横跨古今的一( yī)种讽喻，她只有作用，不具( jù)备主体。一方面，古的来说( shuō)，嘲讽大帅女人被睡了自( zì)己还傻乐；今的来说，大概( gài)是嘲笑追星族吧。

那我不( bù)禁好奇，追星女孩，何德何( hé)能要与乱世军阀放在一( yī)起被拷问？她们对这个世( shì)界造成的危害——话说真的( de)有过危害吗——是一个量级( jí)的吗？仅仅以一种不太理( lǐ)性的方式喜欢别人，真的( de)值得如此多年来被反复( fù)嘲弄吗？手段上，就非得下( xià)三路的手段不可了？

总而( ér)言之，老气横秋，死气沉沉( chén)。太冲了，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