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刘小土
编辑 | 李春晖( huī)
时间真快，如今二次元也( yě)要分“新”“老”了。彼此间还毫( háo)无前辈后辈的亲昵，尽是( shì)异教徒间的摩擦。新二次( cì)元规矩大，老二次元批判( pàn)新二次元规矩大。以至于( yú)沉寂多年的“反二次元吧( ba)”都活过来了，关注人数突( tū)破 80 万。
细想也合理。中华大( dà)地的早期二次元，多为 1980 年( nián)前后生人。而如今所谓新( xīn)二次元，大多是 05 后。老二次( cì)元，能生出新二次元。人差( chà)着辈儿，社会环境、媒介环( huán)境、消费环境更是天差地( dì)别。
纯以年龄区分新老二( èr)次元似乎失之简单粗暴( bào)，小红书上的高赞回答还( hái)包括但不限于：“喜欢亚克( kè)力立牌就是新二次元，喜( xǐ)欢手办就是老二次元”，“老( lǎo)二次元叫周边、徽章，新二( èr)次元叫谷子、吧唧”。
不中亦( yì)不远矣。“ ACG 受众是二次元”这( zhè)种古早定义早不适用，取( qǔ)而代之的是大量围绕消( xiāo)费形成的新标准。对不少( shǎo)新二次元、尤其是低龄二( èr)次元来说，入坑爱不爱吃( chī)谷、有没有找过委托老师( shī)等，才是最值得在意、用以( yǐ)分辨同好的关键。
无消费( fèi)不成二次元，这次真被资( zī)本做局了。二次元产业规( guī)模急速膨胀，商家想要出( chū)售的产品、服务越来越多( duō)，势必对用户习惯产生影( yǐng)响、乃至重塑。在这个过程( chéng)中，新二次元担心自己太( tài)过“正常”而泯然众人，也心( xīn)甘情愿从消费角度来建( jiàn)立新规则，用以强调自己( jǐ)身份的特殊性。
为了得到( dào)更多关注，有些 05 后、10 后甚至( zhì)当上了全职二次元。以前( qián)总说，二次元将从亚文化( huà)变成年轻人的主流文化( huà)。现在他们真把心思都扑( pū)在这事上了，情况却远比( bǐ)想象中复杂。
爱的浓度，在( zài)于钞能力
作为二次元团( tuán)建的重要场景，漫展的热( rè)度一年比一年高。这直接( jiē)体现在数据上，仅今年五( wǔ)一期间，就有将近 200 场漫展( zhǎn)在北京、广州、上海等城市( shì)落地，连硬糖君老家的县( xiàn)城都加入了混战。
然而老( lǎo)二次元们却在短视频里( lǐ)反复怀念十年前的漫展( zhǎn)，在评论区共同回味经典( diǎn)名场面，最后再老气横秋( qiū)地叹上一句：“怀念二次元( yuán)人人喊打的年代。”
这种怀( huái)旧情绪的产生，自然是因( yīn)为老二次元适应不了新( xīn)二次元的玩法，而漫展就( jiù)是围绕后者需求打造的( de)。最典型的是 COS，现在不只参( cān)与表演的专业创作者要( yào)在 COS 上砸钱，只是去逛漫展( zhǎn)的普通人，出个角色也要( yào)在服装、妆容、拍摄等方方( fāng)面面砸钱，恨不得备一个( gè)毛娘、妆娘、道具师的专业( yè)团队打辅助。
在“三千块钱( qián)出 COS 会被骂吗”“没钱别出 COS ”这( zhè)类帖子下，往往是新二次( cì)元在晒自己的“天价”账单( dān)，超经意炫耀的同时劝退( tuì)小白同好；老二次元则表( biǎo)示深感震惊，并分享出早( zǎo)年 CJ、CP 等漫展上一些低成本( běn)却脑洞大开的 COS 神场面。
当( dāng)投入达到一定程度，新二( èr)次元对“作品”的传播情况( kuàng)也会变得十分在意，这导( dǎo)致 COS 文化反而变得保守——年( nián)轻二次元们更愿意出人( rén)气角色的 COS，这样才能得到( dào)可观的流量、话题度。小众( zhòng)作品和冷门角色的空间( jiān)被极大压缩，哪怕有些人( rén)想出这些内容，可能也买( mǎi)不到合适的衣服道具。
相( xiāng)较于高门槛的 COS，吃谷显然( rán)更适合普通二次元爱好( hǎo)者。谷子经济在这两年一( yī)路飙升，说起来也不是什( shén)么新鲜事物，就是购买动( dòng)漫实体周边更年轻的叫( jiào)法。
但变化的也不止是叫( jiào)法，还有地位。在过去，购买( mǎi)周边是一种个体行为，买( mǎi)不买、买什么全凭喜好。而( ér)现在，“吃谷”已经变成用以( yǐ)量化二次元热爱与资深( shēn)程度的鄙视链。
新二次元( yuán)的吃谷焦虑有多严重呢( ne)？贷款、吃不饱饭这都是洒( sǎ)洒水，不乏小学生绝食反( fǎn)抗、跟家长打架，直到“我妈( mā)都不说了，还带我买谷子( zi)”。顶住外部压力为心动买( mǎi)单，竟成了低龄二次元自( zì)证热爱的经典叙事。越沉( chén)重、越深情，总之不买点什( shén)么就不配说喜欢一个角( jiǎo)色、一个 IP。
这样的谷圈，规矩( jǔ)也就更多。比如使用推、梦( mèng)、雷等专用黑话，才能显得( dé)足够认真、足够上心；比如( rú)不能吐槽谷子太贵，这会( huì)有损角色风评和商业价( jià)值；再比如价格便宜、数量( liàng)太少都别摆谷阵，全摆出( chū)来也没什么优越感，还会( huì)拉低同担的实力印象……
这( zhè)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谷( gǔ)子经济和痛文化一同起( qǐ)飞。在日语里，“痛”被用来形( xíng)容一种夸张、引人注目的( de)感觉。对低龄二次元来说( shuō)，这都是最直观亮明身份( fèn)、最快获取关注的方式。
在( zài)漫展、周边这些传统消费( fèi)品类上，新老二次元的价( jià)值冲突尤其明显，双方经( jīng)常在社交媒体发生摩擦( cā)。今年 2 月，上海出台的《二次( cì)元商品和服务经营合规( guī)指引》明确规定，“对 8 岁以下( xià)未成年人禁售二次元衍( yǎn)生品”。消息一出，老二次元( yuán)奔走叫好，还建议“年龄限( xiàn)制到 14 岁以上”。
从渴望认同( tóng)到内部对抗
另一个被经( jīng)常提及的新老二次元区( qū)分是：老二次元在外人人( rén)喊打，新二次元出警敌我( wǒ)不分。
以前的年轻人喜欢( huān)二次元文化，多是想在虚( xū)拟世界寻找一种超脱于( yú)三次元的理想状态。很长( zhǎng)时间里，二次元和现充都( dōu)是一组对立概念。你现实( shí)里过得很充实，朋友多、线( xiàn)下活动多，是生活大舞台( tái)的明星，大概率就不会是( shì)二次元。
眼下这条界限已( yǐ)经变得模糊。新二次元表( biǎo)现出强烈的社交欲望，试( shì)图通过二次元文化构建( jiàn)和现实世界的真实连接( jiē)。尤其是随着二次元的线( xiàn)下活动遍地开花，他们的( de)团建场景多到前所未有( yǒu)，产业发展和用户需求一( yī)拍即合，共同强化了二次( cì)元的社交属性。
今天，如果( guǒ)你想在漫展得到更深度( dù)、更沉浸的体验，就不能走( zǒu)马观花、边逛边拍、羞于搭( dā)讪。低龄二次元们轻车熟( shú)路地找各式各样的人集( jí)邮打卡。因为只有积累足( zú)够多的素材，才能发到朋( péng)友圈、同好群、社交媒体，从( cóng)而体现自己对二次元文( wén)化爱得深沉、日常生活跟( gēn)二次元世界早已融为一( yī)体。
当听说 10 后小侄女每月( yuè)必须参加一场二次元活( huó)动，硬糖君已经“友邦惊诧( chà)”，后来发现惊诧早了，她的( de)努力远不止于此。为了能( néng)在漫展顺利扩列，她还会( huì)提前准备“无料”礼包，好在( zài)现场给同好们发放。这里( lǐ)科普一下，“无料”指的是宣( xuān)传、安利或者粉丝为爱发( fā)电的无偿周边产品，可以( yǐ)理解为二次元伴手礼，通( tōng)常是游戏厂商、内容创作( zuò)者、品牌这些上游从业者( zhě)免费发放给普通用户。
小( xiǎo)侄女表示，她的自制无料( liào)只放了湿巾纸、冰凉贴、棒( bàng)棒糖等小东西。“上不了档( dàng)次，只是小小心意。如果有( yǒu)钱，可以放金豆子、小红包( bāo)，收到的人肯定会更开心( xīn)，也愿意跟你扩列、做朋友( yǒu)。”
在很多低龄二次元看来( lái)，人缘的好坏直接跟圈子( zi)地位挂钩，这也让他们患( huàn)上了严重的交友焦虑。扩( kuò)列之后，必须在社交媒体( tǐ)积极营业，经常分享喜欢( huān)的作品、角色等内容，或者( zhě)给同好们点赞、捧场，做不( bù)到就有情感漠视的嫌疑( yí)，可能被拉黑、被投厕。
所谓( wèi)投厕，就是把不喜欢的人( rén)或事投稿到公共账号，引( yǐn)导更多人吐槽评理。其中( zhōng)存在大量人身攻击、传播( bō)他人隐私、侮辱性创作等( děng)行为，本质是借乌合之众( zhòng)来搞霸凌。以前二次元交( jiāo)友是寻找归属感，现在二( èr)次元扩列可能在收集投( tóu)厕物料。
二次元逐渐成为( wèi)主流文化，大众认可度随( suí)之提升，圈层对外的抵抗( kàng)性自然也就降低、乃至消( xiāo)解了。然而，与人斗其乐无( wú)穷，不瞄准谁是我们的敌( dí)人，就无法明确谁是我们( men)自己。新二次元转身挑起( qǐ)内部斗争，通过建立圈内( nèi)秩序维持“二次元”的个性( xìng)，终于满足了自己的分别( bié)心。
迷恋信息，放弃意义
在( zài)讨论投厕现象时，硬糖君( jūn)小侄女打心眼里觉得这( zhè)很正常：“你不搞事儿，别人( rén)为什么要针对你？老二次( cì)元不也喜欢吐槽，这有什( shén)么本质区别？”
无法分清吐( tǔ)槽和投厕的区别，正好道( dào)出了新老二次元的矛盾( dùn)焦点。吐槽虽然也是一种( zhǒng)带有“冒犯性”的青年文化( huà)，但其核心是创作更多好( hǎo)玩的东西，在笑而无害的( de)前提下达到解压效果。投( tóu)厕则是纯粹的情感发泄( xiè)，并不需要二次创作，很少( shǎo)有内容价值，我不喜欢的( de)，挂出来大家群嘲。
伯明翰( hàn)学派曾提出一个观点，亚( yà)文化对自身风格特别敏( mǐn)感，风格构建了他们安身( shēn)立命的“文化空间”。而一旦( dàn)这些领域被冒犯，他们就( jiù)感到自己失去了“唯一真( zhēn)实的空间”。那么，当二次元( yuán)汇入主流、二次元被商业( yè)收编，新老二次元们面对( duì)的是怎样一个新空间？
最( zuì)鲜明的差异是，老二次元( yuán)拥有过 B 站、半次元这些独( dú)立的圈层空间，在这里主( zhǔ)动探索信息，寻找趣味相( xiāng)投的同好。只可惜，平台转( zhuǎn)型的转型、倒闭的倒闭，新( xīn)二次元已失去专属社交( jiāo)圣地。
生于互联网时代的( de)他们，同时又面临着严重( zhòng)的信息过剩，获取深度、优( yōu)质内容的成本反而大大( dà)增加。在这种背景下，他们( men)由探索自我转向筛选同( tóng)类，把压力全部转移到外( wài)部。大家走进数据库消费( fèi)的时代，更愿意将精力放( fàng)在简单的信息上，呈现出( chū)“迷恋消费、放弃意义”“没有( yǒu)欲望、只有需求”等新特征( zhēng)。
一位从业八年的漫画创( chuàng)作者告诉硬糖君，低龄二( èr)次元的创作能力明显在( zài)降低。“以前的粉丝喜欢共( gòng)创，很多同人作品好到让( ràng)我们叫绝。现在的粉丝更( gèng)倾向于用买买买表示支( zhī)持，并不太清楚他们是真( zhēn)喜欢还是追热点。”
年轻时( shí)候，老二次元常常苦恼自( zì)己“不正常”，怎么就与这世( shì)界格格不入了，三不五时( shí)努力想当个“正常人”。在同( tóng)样的年纪，新二次元苦恼( nǎo)自己“太正常”。叠人设成为( wèi)低龄二次元群体的流行( xíng)，如果同时拥有玉玉症、同( tóng)性恋、厌男（厌女）等特征，更( gèng)容易被认定为纯血二次( cì)元。据说，“ sorry，我是女同（男同）”的( de)挂件现在是最畅销的时( shí)尚单品，尤得初高中生喜( xǐ)欢。
二次元主流化了，但二( èr)次元用户的身份焦虑比( bǐ)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强烈( liè)。曾被主流反对过的老二( èr)次元，如今看不惯想从主( zhǔ)流里杀出来的新二次元( yuán)，同时被新二次元开除“二( èr)籍”，这又算一种什么“二律( lǜ)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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